不该给出的情书,无权长大的少年人间

《第四张画》剧照

邓晖给班上一位女生写情书,说我爱你,所以你要跟我在一起。你不要看我小,我可以保护你的。

这位女生是全班个子最高的,邓晖只到她的肋部。

《寂静的孩子》

连载01

几年前,我在浙江衢州一间出租民房里,见到了一位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。和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不同,他异常安静。

安静一部分来自身体的重量。由于激素治疗导致的浮肿,他的体型看上去是被充了过多的气,每一寸骨骼都感到内在的压力。另一部分出自性命的前景。再生障碍性贫血治疗的艰难,和家境的支绌,已经让父母心生退意,而孩子在内心感到了这种放弃。

在最喧闹的年龄,他失去了声音,像一条忽然安静下来的瀑布。除非走近,无人能够听到。

后来,在一间瘫痪矿工躺卧的土房,我看到,除了手中长年不撂的十字绣,墙上还有一幅画,在旷工勾勒的一株植物旁边,有小侄女添上的一颗心。

后来,矿工的事迹被报道,小侄女去参加了一期芒果台的变形计节目,到大城市一个富裕家庭生活了一周。回来之后,她感到心理严重受创,很久恢复不过来。物质的丰俭悬殊之外,一条山沟里的世事,外界完全无法理解。当我再在那间土屋里见到她,活泼的她变得沉静,清澈的眼神里增添了一分不安。

我忘不了这些男孩和女孩。在我们的世界里,他们的生命不应如此寂静。或者由于地理的遥远,无从听到,或者就在我们身边,却受制于阶层和身份,被看不见的玻璃墙消音。

每一个成长中的孩子,都是一条奔腾的瀑布。需要打破障壁,克服距离,走近倾听他们,传达生命喧腾的声息,和无处不在的湿润。这样也就是倾听我们自己。

从年下半年开始,直到年上半年,我和摄影师赵俊霞搭档,开始每次为期半月的探访,在乡村儿童联合公益旗下的免费午餐、大病医保、暖流计划等组织支持下,走访了内蒙、新疆、贵州、四川、广西等十余个偏远省份的近百位受救助孩子,每到一处和孩子家庭共同生活作息数天,直观确切地感受他们的生存条件、日常劳作和心灵状态,倾听孩子们的声音,也探访父母或者孩子自己在城市边缘的生活状态,传达一份可靠的生活和人性记录。

这些孩子们当中有外界熟视却不得其详的留守、失学儿童,也有单亲、大病、移民和随父母进城的儿童,有各个民族,也有不同的信仰,甚至国籍。在或丰足或贫瘠的地表上,在草原、山地、沙漠、平原或城市远郊地带上,在社会的纷繁变动中,在往往有所短缺的物质条件下,他们不乏艰辛地成长着,各有一份生命的悲喜和期待。

在草堆或者木板代替的床铺上,在漏下带着烟尘雨点的屋顶下,在一失足就性命不保的小路上,在难以下咽的连皮粗粮里,在贫穷、脏污和疾病一起熠熠发光的院落里,我领会到了孩子们生存的质地,和他们如何挣扎着摆脱地面,在阳光下开出灿烂花朵的勇气。有时候,他们需要我们的扶助,一顿免费的午餐,一份手术的捐款,或者一个书包,一份念想。有时候,仅仅是回头,倾听。

他们并不遥远,就在我们之中。一旦我们打开眼睛和耳朵,会发现世界不再寂静,布满了条条奔腾的瀑布,每个人的生命,都是一滴泼溅的水珠。

1

那时我们没注意到邓晖,他无意中进入了新农合刘主任的镜头。他趴在操场矮小的围墙后面,露出一个头,看着我们和同班的菁菁交谈。

菁菁是我们此次来村里探访的对象,她患骨癌后手术和化疗已经一年半,恢复情形很好。在家访的车上,刘主任回看相片,说这个墙头上的小孩有点怪,和其他人离得远远的。菁菁一看,立刻认出了自己的这个同学。“他和我一个班,但长不了个儿。”她比了一下,“到我肚子这儿。”

菁菁说,他还总是吐血。

我们在学校教务室里见到了邓晖。走进来的是一个6岁左右的小孩,这是说他的体格。脸上笑嘻嘻的,有一种捉摸不透的匪气又躲避的表情,凸出的两排牙齿嘴唇有些包不下,加强了这种印象,是人们有时候在耍猴人皮鞭下的猴子身上看到的,和围墙后面的眼神完全不同。和站在地上的他说着话,我一直觉得自己有些太高了。

长不了个子的原因是先天性心脏病,心脏像一台小水泵,无法供给生长的身体,因此体格一直停留在六岁。凸出散乱的牙齿也是由于心脏的原因,造成稚齿不褪,新旧牙齿挤在一起。

他回答问题很清楚,脑子转得很快,眼睛从不与人对视,似乎在站定了的外表下,暗中不断变换所在的位置,隐藏自己。菁菁说,他和同学们关系还好,只是没有同桌。但老师觉得他很调皮,学习成绩中下。

邓晖说,自己的吐血不是咳出来,是呕吐式的。平时能经常感到自己的心在跳。不能跑步。他知道同龄的小孩,“个子比我都高多了。”在说这些的时候,他脸上依然带着捉摸不透的笑容。

老师说,邓晖的家人放弃了治疗。似乎他小时候还得过别的病,治好了,但又发现吐血,吐血的原因不清楚。为此还引起其他学生家长投诉,学校也没办法。

去年邓晖的父母新要了一个小妹妹,用菁菁的话说,“重心不在他身上了”。

邓晖的家在离公路5公里的保龙南沟里,他很熟练地报出父母的手机号码。刘主任事后拨过去,父母说他从小有肛门闭锁,做了手术,却又没有睾丸。刘猜测是隐睾。以后又发现心脏病,还呕血。家里也穷,就不大想治了。

邓晖已经13岁,即使体格止步在眼下,心脏也将难以承受身体的重量。他的心终将跳出喉咙,像被拍打得太厉害的乒乓球一样破裂。

●●●

冬天将尽,我拨打了那个号码,电话是邓晖接的,听出是我很快转给父亲,传来一个中年农民的声音,来自靠近国境线的乡土,有一点晦涩但并不陌生,一个普通乡村父亲的声音。他说正在凑钱给邓晖治,家里只有一垧地几只羊,羊打算卖了。这声音里含有意外的安慰,似乎一种陌生之物变得熟悉,邓晖也从即将消失的沟壑尽头慢慢走回来,站在他的亲人之中,这世上他虽然落单,但并非全然身在荒原。

父亲说,邓晖在那次见面后回家告诉他们,我们几个是好人,如果有说普通话的打电话过来,一定要接,“是帮我的”。

2

再次见到邓晖,医院大厅里。他一个月前做完了心脏病手术,和母亲一起来旗里复诊,新农合和乡村儿童大病医保报销了近三万元医药费中的六成。

邓晖手上提着一个装胸片的袋子,很快认出了我。他胸前挂着一个红线绳吊的玉坠,神情似乎有了一种微妙的变化,少了上次教务室里那股猴气和回避。医院啥感觉,邓晖直接说:“监狱,出不去。”

母亲说,邓晖生下来就做肛门闭锁手术,在保温箱里躺了7天7夜,半小时量一次体温。医院去打吊瓶,不打就咳嗽,一月打掉20多瓶。七岁时复查,以为心脏病好了,不久开始咳血。一项项的病,看不到尽头。

这次心脏手术效果不坏,眼下主要是结肠的问题,已经三天拉不出大便,也吃不进东西。想要走出监狱,邓晖眼下还需要穿过巨结肠这扇厚重的大门。

母亲说,邓晖医院的原因,是她在怀孕期间吃了太多药。当时她得了阑尾炎,为了保住孩子保守治疗,吃了不少中药;得尿道炎,服汤药;为了保胎又服丸药。她以为吃中药是没有毒的。

怀着身孕的她还要种玉米,手撒的玉米种子拌了杀虫的农药,手掌都会发红脱皮,却不知道会殃及腹里的胎儿。

在医院里,邓晖比妈妈熟得多。自己拿着就诊卡和病例袋,穿过拥挤的人流,径直去胸透室,还教训身后的大人们,“往哪儿去你们”。排队排胸片,淡定地走入走出带有辐射标志的放射室。看到通知片子出来了,就立刻去扫码取报告。坐电梯上楼的时候,他打头按了下行的电梯,原因是以为要先把电梯按下来,才能再按上楼的键。

妈妈说,前一阵有个人拿着机器,到村里招徕人交钱测智商。很多人都去,妈妈也带着邓晖去测,机器数字一出来,说这是个大人。

但在灌肠的护理台前,邓晖却变得无比窘迫畏缩,像一个比他身量更小的孩子,面对成人世界的众目睽睽,要在地上找一个不存在的洞。

护理台就在输液等候区的前面,在女护士的指令下,邓晖终究愁眉苦脸地躺上了护理台。他小小的身体也和眉毛一样蜷缩成一团,嘴里哼哼着,似乎是面临看不见的严厉刑罚,超过他至今身受的一切病痛。

妈妈脱下了他的裤子,举着灌肠塑料包的护士过来,温柔地对护理台上的邓晖说,没事啊,宝宝。这似乎让他更窘迫,却也使他略微平静下来,嘴里依旧哼哼着,接受了护士当众灌肠,任凭妈妈拾掇了塑料布包着的一堆东西,自己提裤子下了护理台,仍旧涨红了脸,似乎实在无从面对刚才的经历,却又无可奈何。

●●●

第二天早上,去住院部找医生看片途中,邓晖有些高兴地说:“今天吃了口服液,就不用灌。”

他说,感觉肚子比昨天软了。昨天灌完肠在二姨家的租屋过夜,看电视时他一个劲儿地放屁,还打嗝,“很不好意思”。

又说,妈和二娘的头发今早掉了不少,以往也看到妈手一捋,头发就掉很多,“吓人”。同坐电梯的一个阿姨摸他的头说,“这孩子讲大人话”。

到了住院部六楼,邓晖一溜烟跑去了走廊另一头的护士站。妈妈带一丝微笑说,他去找熟人,上次住院时,他和护士都弄得很熟,喜欢找她们玩。

过一下邓晖怏怏回来,说认识的两位护士姐姐不在,一位调休,一位转了科。她们“都长得挺好看的。”

走到住院医生的办公室,邓晖很熟悉地进去,拿着袋子坐在医生旁边。医生也认出了他,接过片子说,结肠超过正常的粗度5倍,鼓出一大坨,失去了传送动力,必须切除。刚做完心脏手术,立刻做结肠手术肯定受不了。养的话,又下不来。“喝点油?”医生像是自问自答,在处方上写下了石蜡油和黄油的名字,又说黄油要到超市里去买。

妈妈在一边问:“今天是否再灌肠?”

邓晖刚才在玩着妈妈手机,“哎呀”叫了一声,眉头立刻蹙紧起来,像老年人锐利的“川”字。。

过后在邓晖的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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