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节征文田媛媛给母亲洗澡
给母亲洗澡
[回族]田媛媛
主麻前头,母亲执意要我给她洗澡,我答应了。
赶在中午之前,我在院子里晒了几壶水,7月中午的日头,像是个大火球,别说把水能烧开了,就是放一块塑料,也能烧融化了。母亲是个老古董,这些年总用不惯热水器和喷头,经常洗澡都是用汤瓶自己淋着洗。
这么热的天儿,母亲天天脸上流着汗,身上湿了一次又一次,我们都没敢应言要给母亲洗澡,因为母亲刚做完手术。这是母亲活着的五十年里,做的第三次手术,前两次手术,我还小,不大记得了是因为什么病,但这次我记得。
我用手试着院子里晒的那几壶水的温度,一壶一壶地试过来了,温度刚好的,我估摸着直接能用,稍微烫些的,我想着再掺些冷水,就可以了。我把几大壶水提进了洗澡间,掺好后,然后又放好了母亲要穿的衣服、拖鞋,还有浴帽、洗发水、沐浴露之类的东西,一切准备就绪,我去搀扶母亲过来。
母亲进了洗澡间看到我准备的四大壶水,笑着骂我,怎么准备了这么多,你是要把皮洗下来吗?母亲说笑着,我没搭言,帮母亲脱掉了身上早已被汗水打湿的衣服。母亲像个孩子一样,很配合,转身,抬胳膊,缩头,抬脚,小心翼翼的样子,生怕给我添了麻烦。直到母亲一丝不挂地站在我面前时,母亲忽然有些害羞,竟不知手要往哪里放,脚该怎么站了。
母亲说着,要不你先出去,我自己洗小净,洗完了你过来给我洗澡。母亲的语气很坚定,不像是和我商量,我看到了母亲脸上掠过的拘谨和尴尬,我说着,那要不我在这里站着,背对着你,你洗完了,我就开始给你洗澡。母亲说着,好。
我微斜着身子,从镜子里能看到了母亲的一举一动。母亲洗小净格外小心和认真,生怕汤瓶里的水流不到要洗之处。母亲是胖了些,每一个步骤都很吃力,也是因为刚做完手术,疼痛还没有完全从身体里抽离开来,所以我时而看到母亲咬着牙,皱着眉,很想过去帮母亲一把,但想想,还是忍住了,想留给母亲自己的一点空间。
洗澡间内的温度一点一点上升,氤氲热气没办法及时散尽,所以镜子上的水珠一点一点地布满了,我没有办法看清楚母亲的举动,我有些着急,就全然不顾母亲的尴尬,我直接转过身,看着。母亲洗完了,转身想叫我,但看到我正看着她,放松下来的拘谨立马又来了。
我连忙拉过身旁的凳子,叫母亲坐下来,母亲明白了我的意思,赶忙坐了下来,背对着我,低着头,若有所思。我看了笑笑,想起小时候我也这样。
镜子里是正对着母亲的上半身,母亲,五十多岁的女人,终究是老了,没能躲过时间这位艺术家的严苛打磨,眼角的皱纹怎么也躲不过我的眼睛,身上松散的皮肤像是湿了水分的茄子,没了初摘时的饱满,家里孩子一口一口地吮吸,榨干了她身体里所有的营养,所以胸才会拖得老长,快要到腰间了,那个在田间地头拼命干活的女人,那个不顾病痛为我们煮饭做菜的女人,那个老是把自己想法强加于我们孩子身上的女人,那个严厉苛刻还打过我们右脸的女人,此时,就坐在我面前,二十几年磨去了这个女人所有的激情与热情,此时她像个孩子一样,低着头,坐在我面前,像是任由我“摆布”一样,但是没了那种年轻时立志要在以后要“报复”的快感,反而泪水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我看着,直直地发愣,直到母亲喊我一声,我才缓过神儿来。我走到母亲的前面去,蹲下来,小心翼翼地拆开母亲乳头上的纱布,纱布上布满了血,还紧紧地粘连在母亲的身体上,每一点一点扯掉那纱布,我的心像是在刀刃上一点一点被宰割,那种和母亲一样的痛瞬间在身体蔓延开来,我强忍着泪水。
这是母亲的第三次手术,母亲的乳头上长了一个指头蛋大小的肉球,年轻时就有,而且那时候如若做掉的话,一定没有现在这么疼,可是母亲考虑到出生后年幼的我们要吃奶,所以硬是背了大半辈子的痛,到现在才割掉。咧着的伤口让我无法直视母亲的痛,我用手抚摸上母亲柔软的身体,那个陪伴我童年无数个深夜的温暖,在此刻竟是如此让我揪心与疼痛。
我注意到,母亲的肚子上还有长长的一道刀口,我想着,这是第几次手术呢?想着间隙,手抚摸到母亲的肚子上,这时母亲说,这是我你上二年级时做的手术,子宫肌瘤,那时你还小,不懂。母亲无心地一句话,让我忽然明白:对啊,我不懂,母亲那时候该有多痛啊,我们只是在快乐地生长,享受着那个年龄该有的无忧无虑,却不知岁月的刀在母亲的身上,一刀一刀地划过,让眼前的这个女人一点一点衰老,直至不再有青春。
顺着肚子看去,我看到母亲的右腿上也有一道清晰的伤口,伤口处逢过的针线还有一条清晰看见的棱,我用手摸着,抬头看着母亲,寻求答案。母亲说着,同年做的手术,静脉血栓引起的,腿的这段血管换的是假的。那时候,我想着,你们还小,我一定要活下来,孩子不能有母亲啊,医生说换了假血管后适应的概率非常低。
我用手抚摸手术的地方,血液还在温热地流淌,正午的阳光射进窗,打在母亲的脸上,格外鲜明与生动。我注意到,全身上下,只有母亲头发的颜色遮掩了母亲实际年龄,母亲的头发,黑得好看,只是那么一小撮银丝在有着阳光和尘埃的空气里跳跃,眸子里有细碎的阳光,脸上有岁月抚摸后光亮,恍惚间,我觉得母亲像是回到了年少,那个甩着大辫子的姑娘。
我起身站到母亲的身后,让母亲的头向前微伸,我拿着汤瓶,壶里的水顺着壶嘴尖慢慢地流淌在母亲的黑发上,像淙淙小溪欢腾地流淌在干涸树林里,我轻轻地用手捋着母亲的每一撮头发。洗澡间的热气又散开了,我看不见镜子里的母亲了,我也看不见母亲那些岁月的伤口了。我想,我可以好好地大哭一场了。
我认真地洗着母亲身体的每一处,包括母亲身上的刀口,我抚摸着那些在这凉薄世界母亲所给予我的温情,又觉得哭是不对的,该笑,大声地笑,幸福地笑,该让这全世界听到。
给母亲认真地用清水淋完后,又用沐浴液洗拭一遍,最后我认真地擦拭着母亲身上的水珠,母亲就那么老老实实地坐着,也没有接过毛巾要自己擦拭的意思,但她抬起了头,冲着镜子里的我,笑着,眼泪像是在眼眶里打转,但始终没流下来,但我却在最后,给了母亲一个泪流满面的模样。
我在心里告诉自己:母亲,别害怕,第四次心脏搭桥手术会挺过去的,我还会像今天这样,在手术后给你洗澡,用温度刚好的水,一遍一遍流淌进你干涸的心房。
后来,母亲做完心脏手术后,是由姐姐给母亲洗的澡。到现在,都还很怀念,那天的阳光和阳光下母亲生动的面庞。
作者简介:田媛媛,笔名田园,回族,生于年。现就读于宁夏师范学院化学系,大三。作品散见于《朔方》《湟水河》《宁夏文艺评论》《同心》等。《守望新月》入围“第八届新月文学奖”。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六期少数民族创作培训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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