赤城老大爷跑到检察院问我这心脏病是不是
我在赤城县检察院民事行政检察科工作有些年头了,接触了很多申诉人,其中有一位老大爷给我印象很深,时不时在我的脑海里出现,两三年过去了,也不知道老大爷现在过得好不好?
那是年的一天中午,我刚上班没多久,有位老大爷来到我的办公室,说自己有个事儿想让检察官评评理!我让老大爷坐下,给他倒了杯热水还没放桌上,这位大爷就呼地一下站起身来,迫不及待把他的申诉材料一股脑堆到我的办公桌上,开始述说他的申诉请求。
认真听完,我知道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。
老大爷姓唐,是本县一个偏远农村的村民。前些年,因为和邻居绊了几句嘴,被邻居打了两个耳光,当天派出所及时出警进行了处置,经过调解,邻居同意把老大爷因挨打花费的药费给赔了。由于当时老大爷住院治疗没有结束,并不清楚具体花费多少,后来出院一结算,花了大约有三千多元钱。邻居认为他花的钱有点多,就没有把钱给他,老大爷要了几次也没有结果,因为这件事,他整天感到堵心,心情老是不痛快。
过了差不多有一年。老大爷渐渐觉得心里难受,医院一检查,说得了心脏病,住院看病花了有七万多元钱。老大爷便固执地认为自己的心脏病是邻居给气的,于是把邻居告到县人民法院,要求其邻居赔偿自己两次住院费用共计七万三千多元钱。县人民法院判决结果是让邻居赔偿他花的药费三千多元,但没医院看心脏病花费的七万多元诉讼请求。老大爷不服这一判决,便上诉市中院,中院二审维持原判,他就又到省高院申诉……一个很简单的案子,就这样来来回回转。
你说,我这心脏病到底是不是气出来的?老大爷一口气说完,满眼期待地看着我。
我先让老大爷喝口水,然后认真翻阅法院的判决书,认为这起案件依现有证据,县人民法院的判决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。这起案子经过了二审,又到省高院申诉过,基层检察院是没有权力受理这个案子的。
对此,我完全可以和老大爷讲清楚不受理的原因,但是看到老大爷瘦弱的身躯,花白的头发,满脸的皱纹,还有眼睛里那火一样期盼的眼神,我沉吟半响,,放下判决书,对老大爷说。
这样吧,咱爷俩好好唠唠……
于是,我详细向老大爷讲解了县人民法院判决的法律依据,同时向他解释,如果要想这个案子让法院改判,让你的邻居赔偿治疗心脏病的费用,那你得有真凭实据。最起码得有权威的鉴定机构鉴定结果,而且能证明你得这个心脏病和你被打这几个耳光有因果关系,有了这样的鉴定,县人民法院才有可能判你赢。
否则的话,只凭你向法院陈述的那些理由,即:你说你以前身体健康,又是上山砍柴、又是下地干活,心脏从来没有不舒服的时候,自从被打后身体就不好了,每况愈下,一年后得的心脏病是因为被打这件事引起的,而且和这件事有关等等。这些都只是你的一面之词,这在法律层面上是不被认可的。退一步讲,即使你认为自己得心脏病和被打这件事有关,那就必须要去鉴定机构鉴定,但要证明存在因果关系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,机率非常小。如果鉴定结果没有因果关系,你还要搭上一笔鉴定费,一分钱没让邻居赔偿,自己却多掏了冤枉钱,这是不值得的……反过来,咱们换位考虑一下,如果让你处于邻居的角色,就因为打了两个耳光,就要出七万多元钱,你觉得服气还是不服气。
老人听我这么一讲,内心有些动摇了,但还是坚持他的观点,只是没有先前那么坚决了。
我接着又向老人解释:每个法官的判决依据,都是靠证据说话的,不是随随便便就支持原告的诉讼请求。你的想法可以理解,认为是对方不及时给你三千多元钱,心里感到不痛快,才导致后来得了心脏病,全是由这件事引起来的。但这件事你得往开了看,如果当初自己心眼不这么小,打了两个耳光,只花个几百元钱而不是花三千多,邻居也许很痛快就把钱给你了,你也就不会整天为这件事“闹心”,心脏病也许还不会得呢。
听我这么一说,老人开始和我唠了起来,说本来也不想花这么多钱,可是觉得自己挨了打,受了气,不住院花他几千元钱这个气出不来,自己在村里往后就更抬不起头,谁想欺负就欺负。接着老大爷又说起他们家里、村里的事。说他在村里弟兄少,有四个闺女,闺女都嫁出去了,身边的亲人越来越少,老两口倍感寂寞,平时和邻居处的又不好,在村里也没地位。别人家弟兄多、七大姑八大姨的,热闹非凡,而自己却没人跟说个话儿,整天心情不舒畅。
听老人这么说,我知道老人的“心病”在哪儿了。
我就和老人唠起农村现状,说现在的农村就是那样,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庄户人文化素质普遍不高,处事方式还是按老套路,谁家的兄弟姐妹多,就意味着在村里地位高。你只有闺女,没有嫁本村的,所以人丁不兴旺,平时她们回来的也少,你们老两口不寂莫才怪呢。看到别人这家那家的娶媳妇、抱孙子,肯定很羡慕。
不过,每件事情往往有利就有弊,你往坏了想,它就处处不顺心,你要是往好的方面去想,也许情况就不同了。还拿你们家的现状来说吧,你们老两口也有自己的优势呀,四个闺女,去闺女家一家住两三个月,就是一年,她们平时都忙,顾不得回家,为什么你们不和闺女去住呢,这样还可以哄外甥,免得她们雇保姆花钱,何乐而不为?想老家了,就每年回来住一段时间。
到那时,邻居们对你还挺亲热呢,不会向以前那样因小事老和你过不去了,因为离得时间久了,大家感情慢慢也就回来了,即使以前闹过不愉快。常天在一起,不是你家的鸡跑到人家院里抢食,就是人家的猪到你家刨地,碰上一个小心眼,再处理不合适,邻里之间慢慢就有了矛盾。
老人听我这么说,也打开话匣子。说大闺女和小闺女就在县城里住,叫我们老两口去她们家里住,可我总舍不得老家那几亩地,总觉得把地荒废了挺可惜的,又怕到城里来了生活不习惯,时间长了女婿不高兴。我开导老大爷,说你还是想得太多,心眼小,谁都有个过程,不试怎么知道在城里生活不习惯,你现在岁数大了,身体也不如以前,地可以给农村家里人口多的人去种,要点租金或是每年要个几百斤土豆不就行了,都60多岁的人,该是享清福的时候,何必因为这个官司整天市里、省里瞎跑,也没个什么结果,费心劳神的,整天生闷气,把身体搞垮,多不值得!
不知不觉,老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,脸上也终于有了笑意。这时下班时间也到了,我问老人闺女家在哪儿,我把你带过去,省得你往回走。老人说了地址,我把老人带到他闺女家门口,临上楼前,老人双手紧紧攥着我的手说:“我要是早点认识你,咱爷俩把这事儿唠唠,我就不会纠结这么长时间了。”
那您还为这事申诉吗?
不了,我也该换种活法儿了!
说完,老人努力直起身子,蹒跚着上楼。
法不容情,但法不外乎人情。其实很多时候,和老百姓打交道,只要耐心把话听完,真心诚意去释法说理,把道理说通说透,他们一般都会通情达理地接受。而导致他们经年累月上访的理由,除极个别的上访“专业户”外,往往都是抹不开“面子”,或内心深处有道迈不过的坎儿。
一旦把“心结”打开,整个人就跟变了一个人似得,看什么事情都变得豁然开朗。
从那以后,老人再也没有来检察院找过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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